岁月无痕——wuli个人文集 → [原创]剃头

青白之恋

剃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真正正的天下头等大事！
    本来嘛，剃头可有可无，我家烧饭的一辈子就没剃过几回。古代的人也不剃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早先左衽披发，以后或盘或缠或学现在的道人，束发。只有光头白脸的和尚尼姑是例外。所以三百六十行的第一行到了清兵入关，方才发迹。
    剃头也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不就是剃头吗。文革以后社会上经常刮一阵风，有一阵刮的是剃头风，全国上下男男女女学剃头，会剃头。估计是剃头工具滞销，妨碍了社会经济的发展。我也买了爱国剪子，无师自通，一学就会，为儿子剪了几个漂亮的头。
    但如果认为小事就可以藐视，那就大错特错了。很多人大江大浪闯过来了，翻在臭水沟里。小，还因为小，便需要附着，便有了放大的空间。钻石小，镶在了戒指项链乃至皇冠上。锁匙小，配上了匙扣链条，系在裤腰带上。剃头从一开始就系在了皇权上。就不是可剃可不剃爱剃不剃的小事了，是“留发不留头”，仅江阴一地，就陪进了几十万人命！早先剃头担子的旗杆上，瓢着的是圣旨“剃头令”，挂着的是人头。剃头匠不可一世，别小看了毫末技艺，有士兵跟随，自称：“操天下头等大事，做人间顶上功夫。”提起刀人人削发，拉下水个个低头。敢“问天下头颅有几，看老夫手段如何！”
    荒唐的是到了满清落魄，宣统下了公座椅，辫子可以遗弃了，偏又有人宁要辫子，哪怕丢了头颅。
    到了解放以后，我小的时候，过个把月就拿了几分钱，到剃头店受罪一场。那时候社会管的严，剃头店不是随便开的，弄不好就是老鼠工，就是批斗的料，有个剃头匠后来就惨了。在他开店之前，十字街只有一家剃头店，进去先排队，规规矩矩。那时候读过列宁剃头的故事，知道这规矩连苏联老大哥的革命领袖也不敢破。然后被安放在剃头椅子上，批上白褂子，有带子往脖子上一勒，虽不是谋财害命，气可憋得荒。运气不佳，头发让剪子推子卡了，生生地撮毛，还不敢叫，怕报复。身子骨不绑，剃完头也快僵了。
    远洋浦子兜的剃头店野趣多。有小桥流水，袅袅炊烟，古风犹存。剃头的一位叫子秋，壮年男子，娘娘腔调十足，早年演过戏，扮的旦角，边剃头边演戏，剃头店便成了戏台，忙人路过往往也要驻足片刻，观赏黛玉。子秋剃头，刮脸修眉毛掏耳朵剪鼻毛抓筋脉，面面俱到，常说“掏鼓耳乃人生三大乐趣之一。”他的伙计哥人送雅号“猫咪”的技差一筹，有一回被压抑得烦燥了，抬杠：“人生还有什么最快乐的，你说！”子秋回应：“人骚笑，猫骚叫。”那里闲汉多，天文地理人事无所不谈，称得上乡村性启蒙教育基地。
    半大的孩子喜欢到外面见世面，剃头是个机会。市里的温泉洗澡堂有剃头，冬天曾约了同学一起去泡澡，可惜人生地不熟的，别扭。大街上的理发店装修气派，不就多了五分钱吗，有一回看破红尘狠下心来进去舒畅舒畅，发现跟子秋没有两样，不过钱也没白花，那师傅不唱戏，改了算命，说我的脑袋头发长的好，将来一准当官。当官当然好，农村小孩哪里敢想，乡下佬就是乡下佬，子子孙孙是扛锄头的命，越不出农门，还当官？！怕他看穿了老底，从此不敢再去续梦。
    度蜜月去了上海，上海曾号称东方巴黎，花花世界，茅盾在小说里描写了一位上海的时髦女郎，被乡下土财主买了回家，没几天就因为小镇剪不了上海头，致使名花黯然失色，可见上海的头不能不剃。可排队要等半天，半天的时间多金贵，吃住开销还不计算呢，学不了列宁，为免排队，两人被服务生请去当了外宾，贵上加贵，花的是兑换券，折合一个月的工资，享受了一场顶级服务。坐上了皮沙发太师椅，那椅子叫不叫椅子也难说，放平了，就是床铺。一辆小推车推到了床前，我猜想下嫁土财主之前的名花便是推车小姐的模样了。翻开小推车上的匣子盖，热腾腾的蒸汽冒了出来。两位小姐不慌不忙训练有素，从一个个匣子里头抖出了一条条铺单，铺在了我身上，腿上，手臂上，然后笑脸可掬地退去一旁。这样的铺张我见过，那是在手术室。师傅这才出现，行了个礼，大管家风度，不急着剃头，把热毛巾敷在了我脸上，敷了数便，开始按摩，按得脸嗖嗖的，舒舒的，服服的，好像哪根神经被吊了起立，不敢用感情，怕丢掉了那感觉。几小时后到了外滩拍纪念照，还笑不起来，这张相片现在挂在床头。
    隔了一段时间，我家附近也开了家剃头馆，有些模样。去剃了头，价格不菲，大倒胃口。向人诉苦，反问道：“有特殊服务了吗？”
    后来发现，剃头点一夜之间遍地开花。有的剃头店竟不会剃头，小姐一个比一个妖艳，一拨一拨换人，说是“跑片”。
    剃头店的名称也时时更新，有理发店，理发厅，理发馆，美发店，美发美容店，按摩店，梳剪城，休闲中心，俱乐部，会员所，不胜列举。价格不一，有人在里头一年花费几千几万，不足为奇。
    不断有消息传出，哪里被查封了，客人被罚了几千，另外的花费不算。有送去劳教的，有丢了乌纱帽的。丢了头颅的，那是例外。大有风水轮流转之意。
    平民的剃头店不是没有。新村刚刚开了一家。开店的是一位失业女士。生意不佳，门可罗雀，发动了周围邻居到处游说，说她修行多少多少年，在哪里哪里干过，比哪里哪里的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