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标题：[原创]剃 头（散文）

青白之恋

[原创]剃　头（散文）
2005-05-10 17:26:24.0 </P>
风拂竹面(wfxy)</P>
祖母会剃头，村里许多男人，都找她剃。不几天，就有人找上门来。时间既久，谁之发硬，谁之发软，谁头发长得快，谁头发长得慢，谁的扎煞着象刺猬，谁的熨帖似婴孩，祖母都了若指掌。祖母记性特好，能清楚地说出某人哪天剃的头，有时她说：“某人又该剃头了。”话未毕，某人就到了门口。
　　祖母剃头，不要报酬。只那头发，就是一份重大的灰色收入，只要听见邻村小商贩“换头发唻——换针唻”的叫卖声，祖母就骤然激动起来，哆嗦着骨节粗大、皮肤皲裂的两手，从墙角拖出珍藏已久的头发，来到小商贩面前，经过半天的讨价还价，换回针、顶针子、皮子扣、小苇哨、糖块、小泥猴等，谗得背后总跟着一大串孩子叫嬷嬷。虽然这样，但仍有人感到过意不去，剃完头后送来一个苹果，两个杏子，几页饼干之类的，作为报答。这时的祖母非常客气，一边说“留着给您孩子吃吧”，手上却接了过来，掀开衣襟，藏于口袋深处，再按一按，就觉放心。
　　祖母剃头，以年龄为界，分为三种类型。老的全是“电灯泡”，小孩全是“月牙式”，中青年则是“半子头”。所谓“电灯泡”，即俗话说的和尚头。农闲时节，老头们蹲在一起，全是和尚。他们谈天说地，家长里短，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有时为争论一个问题，额头的青筋嘭得老高，根本不觉光头难看。美中不足的是，这种法式有两大弱点，一是怕在夏日骄阳之下暴晒，头痛得好象在剥皮，名曰“晒蛋”；二怕冬天晚上睡觉，后脑勺与油腻的枕头接触的一刹那，从头直冷到脚后跟！“月牙式”，即头部三分之二是和尚，只留前面月牙型的一簇。儿童们清一色的月牙式，坐在教室里，显得淳朴可爱，面对老师的提问，高举胳膊，踊跃发言，“月牙里”蕴藏着无穷的智慧。高考恢复后，就有许多“月牙”考上了大学（比如俺就是其中之一）。“半子式”，就是以头顶略偏后为界线，后边的全部剃光，前边的予以保留，再略加剪短。中青年们，在队长的带领下出工，一溜“半子式”摆着，后边都是馒头般光亮，前边全是椭圆形的黒，活脱是多胞胎，但都团结一致，夺取大好丰收。农忙时节，暴雨骤至，队长一声“抢场”，老中青三种类型争先恐后，奔赴麦场，保卫胜利果实。
　　当是时也，各村发型很不一致，真正是百家争鸣的局面。和尚、半子头和月牙式的“三结合”，是我们村民的重要标志。若祖孙三代走在一起，无论在路上，集上，还是地里，外村人一见，则曰：“看那头，准是某庄的！”猜得八九不离十。
　　祖母理发，虽公式化，却实惠耐用。春天，阵阵春风从裸露的头皮上掠过，惬意之情，直透灵魂深处；夏天，串串汗珠顺着后脑勺毫无阻碍地奔流，顿觉畅快。逢年过节，把头一剃，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跨着高远的步子，走亲访友，伺候亲戚，其喜洋洋者矣。
　　雨雪风霜，时间已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祖母也已步入七十，找她剃头的人渐渐少了。有次，祖母惊讶地发现，一群人蹲在湾边拉呱，一些人剃成了小平头。“噢——”，老人家终于明白了个中原因。她有次遇见一个“小平头”而问之曰：“你头谁剃的？”“电推子！”这个“小平头”，以前经常找祖母剃头，现在居然忘了本，他不屑地乜着祖母，骄傲地摸着后边的“黑”。“电推子？那是个啥东西？它剃得比我好？……”祖母很不服气地自语着。
　　村中的“小平头”越来越多，来剃头的少了，祖母剃起头来就格外用心。
　　又过了几年，年轻人中，只有金龙弟兄俩，照常登门受剃，风雨无阻。每次登门，祖母就高兴异常，立即令我与之倒水，找烟盒子，迎接贵宾一般。祖母拿出毕生功力，细细地理，象与电推子决赛一般，直理得后边更加光亮，前边更加椭圆！理完，祖母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象庖丁解完牛一般，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然后把剃头刀镗得锃亮，细加包裹，藏于抽屉深处。
　　这天，祖母在路边割猪草。“大嬷嬷，您割草？”祖母昏花着眼问来人：“你、你——你谁呀？”“我金龙啊。”祖母呆了，他头后边也变成了黑！“哪剔的？”祖母且怒且惊地问着。“集上理发铺！”“非花那钱不中？”“我明天看媳妇，这样剃好看！”“这有什么好看，后边没剃干净！”
　　随着金龙兄弟的离去，祖母彻底“失业”了，那种古老的发式也随之变成了永久的回忆，只是抽屉角落里那把剃头刀，似不忍忘记这段历史，久久不忍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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