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会剃头匠

青皮板寸

老剃头匠张四贵坐在藤椅里面吃橘子。橘皮翻开，滋出的汁液沾了他一手，张四贵找了一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在上边蹭了蹭手指头。一条粗大的青色血管从手臂一直蜿蜒到他手背，紧紧裹住骨头的手皮上纵横密布着不规则的皱纹。张四贵的这双手握了一辈子剃头刀，旧社会著名的白龙帮老大刘云龙的脑袋曾经被这双手来回拨楞，新社会这双手一天最多摆弄过30颗脑袋。而现在，这双手握一个橘子都有点困难了。
　　张四贵掰下一片橘瓣放进嘴里，橘子不甜，也不酸。张四贵已经有好几年没吃橘子了，他脑子里搜索着记忆中橘子的滋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现在他就是不愿意承认嘴里的滋味就是橘子的味道。张四贵叹了口气，把橘子放在一边：“这年头，啥味道全不对了。”
　　张蒙回家的时候，张四贵已经躺下了。张四贵给孙子在厨房留了一盏灯，常年的油烟和灰尘使得日光灯管发出昏暗的亮光。这天晚上张蒙参加了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比往常回来得晚了很多，他一进屋就闻到了张四贵睡着时发出的独有的气味。张蒙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躺在沙发上看欧洲冠军联赛的转播。在巴塞罗那队第 20分钟进球的时候，张蒙发现了桌子上半只剥开的橘子。张蒙拿过橘子一口塞进嘴里。
　　秋日的早晨寒气逼人，张四贵在六点自然醒来。他给自己加了一条绒线马甲，棉毛裤外也套上了一幅护膝。一到秋天，张四贵的右腿就开始抬不起来了，走路的时候只能起到支撑作用，看上去就像瘸了一条腿。张四贵把自己收拾停当，走到客厅，张蒙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张四贵关掉了电视，把张蒙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好。
　　张四贵下到三楼的时候碰到了王家姆妈，王家姆妈看见张四贵背着沉重的剃头挑子，吃力的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就说：“张师傅，把挑子给我，我帮你拿下去。”“不用，谢谢你。我自己可以的。”张师傅累得没有力气抬头看一眼王家姆妈。“你每天这么六楼爬上爬下吃得消的？叫你孙子帮你背。”“他在睡觉。”张四贵喘了口气，“我起得早。”说这话的时候张四贵已经走到了王家姆妈的面前了，王家姆妈像是在那儿等着接力一样，一把抓过张四贵的剃头挑子。张四贵吓了一跳，死死抓住了挑子的另一头，没让王家姆妈得逞。“我来吧。你这么大年纪了。”“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张四贵双脚抓地，双手前探，屁股自然的往后拱着，像是耍赖的小学生一般。这时候王家姆妈要是猛地一撒手，张四贵必定一屁股坐断尾骨。好在王家姆妈及时搀住了张四贵，张四贵顺势倒在了王家姆妈骠悍的怀里。后面的三楼由王家姆妈搀扶着张四贵完成，剃头挑子仍然由张四贵自己背着。
　　到了楼下张四贵坐在挑子上喘气。王家姆妈说：“我买菜去了。你这么大年纪就不要出来做了。”张四贵使劲咳出一口黄痰，啐在地上用鞋底搓开说：“叫你们家赵先生来我这儿剃头啊。”
　　“我才不去呢。”晚上王家姆妈说起张四贵让赵先生去他那里理发。赵先生不屑一顾，低头继续看报纸。王家姆妈觉得这个便宜有必要占一下，就对打电脑游戏的儿子说：“你以后别去理发店了，老贵的，就在张师傅那里理发吧！”儿子头也不回：“要去你去。”王家姆妈说：“我的头他不会弄的，他只会理男人的头发。”
　　王家姆妈说的没错，张四贵只会弄男人的头发，并且最精通板刷头。板刷头是张四贵的传家手艺，当年张四贵的父亲在苏北一带是赫赫有名的板刷王，张四贵兄弟五个儿都继承了父亲的这套手艺。父亲临死前把自己的剃头家什分给了兄弟几个，张四贵分到了一把剃刀和一条刮剃刀的皮带。父亲死的时候对五个儿子说：“有这套手艺你们以后就不会饿死了。”
　　张四贵在二十岁的时候独自一人来到上海，早年间和现在一样在街边摆摊。每天张四贵能剃将近十个头，其中收回钱的也就四五个。巡警是照例不给钱的。有时候遇到有纹身的，张四贵也不敢要钱，怕他们砸了他的摊子。所以一年下来张四贵日子过的并不比苏北老家好多少。直到有一天上海滩上发生了一起轰动的事件让张四贵生意从此兴隆。
　　当时申报新闻标题是：日本浪人曝尸街头，忠勇义士销声杳迹。事情是这样的，英租界大自鸣钟附近的阴沟里发现了一具日本人的尸体，巡警开始追查凶手。但在民间却有人发起游行施压给巡捕房，请求放弃追查凶手。游行人群越聚越多，都对杀人者大加赞赏，称之为民族英雄。事情越闹越大，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承认杀人。
　　这时候在闸北一带的小帮派白龙帮刚刚更换帮主，继任的新帮主就是后来威震一时的刘云龙。刘云龙是个有脑子的人，他在这件事就快要不了了之的时候，召集了当时的几大媒体，宣称那个日本浪人是白龙帮所杀。然后又在帮里找了一个触犯帮规的喽罗顶罪。按刘云龙的说法，这名日本浪人在街头调戏妇女，白龙帮仗义出手，误杀了日本人。
　　刘云龙挑了个日子，在大世界门口摆了个行刑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杀人者斩首示众。当天大世界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自从民国以后人们还没有见过当街行刑的。刘云龙第一个跳上台，向大家一拱手说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在下的弟兄杀了人，理当偿命。”下面人群开始骚动，有的喊：“他杀的是日本人。就放他一条生路吧。”刘云龙沉默半晌没有说话，等大家的注意力重新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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