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旗

青白之恋

吴大旗   

　　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里，至今还保存着一处老市场。老市场地处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不是市府有意保护文物，而是这地方的人口密集又交通闭塞，开发商多次光顾，感到这是个狗咬刺猬没法下嘴的地方。这里顽强地生存着过去的文明，游子还乡，满眼惆怅，只有到了这里，才会欣喜地说：到家啦，到家啦！
　　这里有剃头修脚的、补锅掌鞋的、修笔卖针的、还有扎耳朵眼儿摆棋式的，拐角旮旯免不了有瞎子算卦和明眼看相的，总之，这是个被年轻人遗忘却被老年人看重的地方。为什么？这里出过人物！这里有过说书的翟铁嘴，玩魔术的快手李，唱秧歌的大金牙，卖针的莫大头……不过，最成气候的还是吴家三杆旗，那就是：吴大旗、吴二旗、吴三旗。这三杆旗里名气最大的是大哥吴大旗，吴大　旗虽说是个剃头匠，但他是剃头行里的壮元。那时熟人相逢见光头：大旗的手艺？对方一摸头，怎么样？剃的够光的吧？
　　吴大旗不亏是杆旗，大个儿，大头，大嗓门儿。大旗有名气不光是因为手艺高超，主要是他曾给军阀吴丕孚剃过头！那年，红枪会攻打牛城，晋军卢丰年师大开杀戒，老商场血流成河。四行八作，三教九流作鸟兽散，吴大旗歇了剃头挑子，牛城的光头都顶了长毛。不剃头可以，不吃饭可不行。吴大旗一咬牙，挑起剃头担子，沿着京汉铁道一路剃到了武汉。他在汉正街上摆开滩子，亮出剃刀，拿出老吴家的看家本领，开头就剃了个满堂彩！吴大旗有手绝活，那就是剃到兴处，手一扬，刀飞三尺高，又抄手接住，就手一刀，噌——！剃下一片头发来。把南蛮子看得目瞪口呆，齐声叫好。常言道：紧走慢走，一天出不了汉口，“飞刀吴”的名声三天就传遍了武汉三镇。
　　“飞刀吴”的名声传进总督府，吴丕孚的卫兵纷纷打赌，谁输了谁就去“飞刀吴”那里挨刀。吴大旗若是不耍飞刀，大兵们就要踢他摊子。大旗那时正当壮年，手疾眼快心硬，剃着剃着，猛一飞刀，大兵们好声不绝。被剃者则缩头耸肩，早已被吓出一身冷汗！说是飞刀，吴大旗心中有数，平常百姓剃头，他并不飞刀。若是长袍马褂者来剃头，他就时不时地来个飞刀，那活儿干得干净利落。找“飞刀吴”剃头要的就是这份儿刺激，图得也是这份儿名声。
　　一日，一身着便装戴墨镜者来剃头。大旗闯荡江湖多年，什么鸟没见过？有钱的腰粗，当官的气壮，他见此人威风八面，又前呼后拥，于是格外小心。他刚剃了几刀，就听那人叫道：“飞刀！”大旗扬了一下手，刀未出手。那人高叫：“飞呀！”大旗手起　刀 飞，周围的人大声叫好。剃到脑后，吴大旗暗吃一惊：原来此人脑后有三条纵沟！简直就是个猪头。这可是剃头一大忌。吴大旗反一正七把刀背的飞快，象挖泥一般从沟里往外剜头发。常言道：会念歌儿，差不多儿。吴大旗这手绝活是跟一个京片子剃头匠学的，大旗剃头刮脸又捶背揉肩，干的十分爽利。那人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剃得光光溜溜，“喷儿”地笑了。问大旗名字，大旗报了自己名姓。那人说：“我叫吴丕孚，咱俩一家子！”吴大旗虽说胆大，听说这就是吴大帅，还是吓了一大跳。
　　吴大旗领了一身少校军服，进出大门哨兵都要向他敬礼。吴大旗云游四方懒散惯了，哪受得了这份拘束？跑步上操、玩枪练刀、出门告假、进门报告，还不把人憋死！吴丕孚这家伙是血瓢嘴、野猪头、狗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脾气上来就用鞭子抽人。吴丕孚嫌大旗的名字太霸道，大旗？老子才是南中国的一面大旗呐。非要吴大旗改成无大气，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吴大旗一跺脚，撇下剃头挑子，扒上火车一溜烟回了家。
　　吴大旗给吴大帅剃过头，老商场的人们都荣耀起来，仿佛自己给吴大帅剃过头似的。1945年八月十五牛城解放，老商场改为老市场，艺人们成立了行业工会，翟铁嘴、快手李、大金牙，还有三杆旗当然都成了工人阶级！肃反的时候，大旗还被关了一阵子。其实，这也怪吴大旗自己，动不动就把给吴丕孚剃头的事挂在嘴上，并且说的活灵活现。吴丕孚是大军阀，你给大军阀剃头还是校官，这还了得？从此，吴师傅明面上再不提南下的事，如果遇着老相识，还要压低嗓门背地里温习一回。
　　吴家后代没人再干这剃头的营生。可是，三旗的儿子金堂偏就喜欢上了这剃头担子。成天围着大爷转，扫头发，添木炭，还挺有眼色。三旗死活不愿让儿子捉剃刀，干这伺候人的行当。在人家头顶上混饭吃，刀刃上耍把势，人家坐着咱立着，人家躺着咱的心提着。百人百头，头和头不一样，尖头方头核桃皮头，胖脸瘦脸苦搐皮脸。剃不干净不行，刮破了更不行。十个剃头匠十个腿疼。三教九流末一行，谁把咱剃头的当人看？金堂想：学艺不跟爸，跟爸光挨打。我跟大爷当徒弟，大爷走南闯北是好手艺。大旗摸着侄子的光脑瓜：好小子！剃头有什么不好？有人就有头，有头就有头发，有头发就得剃，有头发剃就有钱，有了钱还怕没媳妇？这剃头刮脸，有点晦气也不显。吴大旗手把手地教，磨破嘴地说。侄子俏俏地说：“教个飞刀吧？”吴大旗脸一沉：“别学那鬼画狐的邪门儿！路要一步步走，手艺要一招招学，手艺手艺，都是手上功夫。手艺学不精，等于瞎胡朦。别人可以扒你衣服抢你钱，但是，他们抢不走你的本事。一招鲜，吃遍天，你大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