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pload=jpg,xin_200602151028526967116.jpg]UploadFile/2007-8/200781016194222828.jpg[/upload] 乡下风俗,小孩满月或百日时,家里人照例要请来理发师为其剃除胎发。这几乎是每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项必经仪式,不可或缺。热毛巾敷过头顶,剃刀落处,噌噌噌,缕缕胎发纷然飘落,意味着与襁袍时代诀别,从此开始一个新的人生。 当年为我剃胎发的是老唐头,我们邻村的一个老理发师。理发师云云,自然是现今文绉绉的说法了,乡下人从来只叫作剃头匠。印象中,我上小学的时候,剃头匠老唐头就大约快近六十了吧,他精短瘦小,颧骨高耸,有着钢刺般的胡须,现在想来,实在颇有几分象鲁迅先生的。只是,作为剃头匠的老唐头根本不懂写作,只会剃头。在我们小学校附近,他开有一间小理发店,我常常会在放学后去光顾那里。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转椅中,围上一件满是污迹的白褂子——头稍稍低些儿,老唐头提醒一声,便举起他那把也已经很旧的发剪给我理起发来。节奏不紧不慢,张弛有度,咔喳声中,碎发纷纷落地,一时间人似乎就神清气爽起来。 “你很乖的,那年我给你剃胎发,你居然一动不动,也不哭也不闹,少见的乖,啧啧……”老唐头剪着剪着,常常会在我耳边重复类似的赞语,老是如此,听过几十遍后,我便也不感丝毫兴趣了;吸引我注意力的倒是挂在破椅子旁边的那一长条油光污亮的剃刀布,厚厚一层污垢——常常猜想,要剃多少个头,才会这么脏呢?此外,还有店里洗头用的一个黄铜脸盆,锃亮可鉴,虽然看上去多处凹陷明显有些年头了,在我也觉得很是新奇可玩——我在别处从未见过纯黄铜做的脸盆,后来也没有。 老唐头的剃头手艺当时在我们那儿大约是薄有名气的,四里八村的乡亲多去光顾,小理发店内常常候了不少人,为此他掏钱订了一份《无锡日报》,供客人边看报边等着。那年头,可只有大队办公室才能见到《无锡日报》啊!因此看报也成了我常常光顾老唐头理发店的一个理由。好多次看得入了迷,即使轮到自己了也不舍得丢下报纸,往往就让给后面的人先理了。这时,老唐头通常又会感叹起来:哎,这孩子,喜欢读书看报,将来肯定有出息…… 从上高中开始,我就去外镇求学了,老唐头的理发店遂很少光顾。最后一次去那儿是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里,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开学前夕,母亲说你去老唐头那儿理个发吧,收拾一下准备去学校了。我于是去了,看见剃刀布还在,黄铜盆还在,老唐头也在,然而那时的他更老了,手脚也明显很不利索了,一个头理了足足一个小时!好在那时小店已经鲜少有人光顾,也没人催促。得知我考上了大学,老唐头显得很开心,又絮叨起来:好啊,好啊,你从小就很乖的,我给你剃胎发的时候,居然一点不哭闹,真是少见的乖……又喜欢读书看报,我说肯定有出息啊……,喋喋不休中,我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老唐头的理发店。 大二寒假回家,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听说老唐头几个月前病故了,他最小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剃头手艺。我默然,仿佛是在听遥远星球上一个人的故事。没想到,前几年女儿满月时,母亲请来的理发师居然就是老唐头的小儿子!也是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眉眼间俨然有几分老唐头的模样。带的家伙也大都是老唐头留下的:剃刀、旧剪子、油光污亮的剃刀布……然而我女儿可没我当年乖,嚎啕声中,老唐头的小儿子费了好大劲才给她勉强剃成了生平第一个头,母亲对效果还很是不满,说剃得跟鸡啄似的,手艺跟他老子不能比。 那天,老唐头的小儿子走后许久,我才忽然想起——忘记问一声了:那个黄铜脸盆怎么没见,可还在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