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也能带来祥和

青皮板寸

傻子是我老家的长辈，住在村后，一辈子靠剃头手艺过活，他为全村人剃了几十年的头发。说起来，我已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傻子了。我春节回乡时，听说傻子死了。　　傻子活了85岁，没有什么大病大灾，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傻子叫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傻子本来是外号，但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名字，全村男女老幼都这么称呼他。傻子还是独眼，他的左眼很早就瞎了。
　　傻子是过去几十年里全村唯一的剃头匠，现在村里中老年人的头发曾经都是傻子给剃的，我小时候的头就是他剃的。傻子的剃头手艺是跟父亲学的。那时候听大人们说，傻子父子是外乡人，傻子小时候，他的父亲就领着他走村串户，专给人剃头，以谋取生存。在那个年代里，那样的日子是很苦的，居无定所，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傻子十几岁的时候，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中国很多地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一天，傻子父子就快要走到我们这个村子的时候，被日本兵抓进了军营。日本兵一看他们带着理发工具，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于是就让傻子父亲给日本兵理发。傻子父亲被逼无奈，就理了一个又一个，眼看就要累倒了，日本兵还打他，让他继续理发。傻子心疼父亲，就去夺父亲手中的工具，一个鬼子恼怒了，一甩手，皮带打在傻子脸上，鲜血立刻淌了下来。哪知道金属的皮带头子打到了傻子的眼睛上，傻子疼得昏了过去。
　　傻子父亲背着满身血污的傻子来到了我们村子，好心的村民把他们父子安置在牛棚里住下。傻子的命是保住了，但那只眼睛瞎了。他的父亲埋怨他傻，说他不该去夺工具；村民也都气愤地说，狗日的小日本太狠了，你傻孩子那样做，不吃亏吗？这也是傻子外号的来由之一。从此，傻子父子就在村子里住了下来，除了给村里人剃头之外，还常常给有钱的人家打打零活，日子勉强过得去。
　　时间过得很快，日本投降了，新中国建立了。转眼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傻子父亲去世了，可已经40来岁的傻子仍然是个单身汉。傻子不光日子过得紧，更主要的是他瞎了一只眼，没有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他。
　　事有凑巧，又过了几年，村里有一个人犯罪入狱，撇下30多岁的妻子和一个儿子，可想而知，母子二人的日子是很艰难的。于是就有人从中撮合，希望傻子和他们一起过日子。那个母亲也想，家里没有壮劳力是不行的，托人去问过服刑的男人后，就和傻子一起住了。这样，傻子总算有了一个家。几年时间里，傻子和女人生了一双儿女，一家人就那么过日子。
　　后来，那女人的男人刑满出狱，谁知女人就离开傻子和两个孩子，又回到男人身边去了，傻子又没有了完整的家。村里人除了议论那女人的不是外，也都说傻子傻，怎么能把女人放走呢？这是傻子外号的来由之二。
　　傻子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全村的男子剃头，老人剃光头，年轻人剪短发，乃至小孩子剃胎毛，都是他包了。他每天背着剃头工具在村里走动，遇上需要的，立马就动手。有需要剃头而没有遇上他的，可以到他家里去，傻子可以放下碗筷先解决头发问题。
　　傻子来剃头的时候，也是很聚人气、很热闹的时候。他一来到场院上，就将他装剃头工具的包袱挂在树上，这时大人就叫小孩子搬一条长凳放在树下，然后就先大人后小孩的挨个剃头。很快，树阴下就聚拢了一些人，需要剃头的就等着，不剃头的也凑热闹拉家常。
　　傻子的剃头技艺已经相当纯熟，他一边用锋利的刀子给人刮胡子，还可以扭头跟人拉呱，也不会碰破人家的脸。掏耳朵更是技术活，傻子将一条腿踏在长凳上，手里拿着一只耳扒子、一把两面刃的小刀子、一把小刷子，两手很熟练地交换使用三样工具，在人家耳朵里麻利地掏着、搅着、刷着。被掏耳朵的人则仰着脸，眯着眼，神色极为舒坦快活。
　　在人民公社、生产队的时候，傻子剃头的报酬不是由每家给，而是由生产队给粮食，每个收获季节，都定量给他。后来大包干，先是生产组的时候，由生产组给粮食，不久就分田到户单干了，那就是每家每户给了。
　　时代向前发展，那种一个剃头匠包一个村子的历史也早就过去了。集镇发展和兴旺，理发业也随之发展了。一些年轻人早已不找傻子剃头了，他们对集镇和城里的理发店、美容店已经很熟悉了。再说，傻子也越来越老了，已经很少给人剃头了。晚年的傻子不再给人剃头了，村里人的头发也不需要他剃了，傻子一度被村里人遗忘了。
　　傻子死了，村里人都知道了，特别是中老年人又提起了傻子，想起了傻子过去许多的事。
　　傻子的安葬在村里是一件大事，村人们都怀着很平静的心情去料理他的后事，去送傻子一程。
　　村里有个从村小学退休的老教师仿照镇上理发店门旁的对联，也给傻子写了一副挽联：“一辈子练就毫末技术，满村里演遍顶上功夫。”有人建议再加个横批“一目了然”，但因不够庄重，就没有贴上去。 民革蚌埠市委 李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