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的理发店

青皮板寸

街角新开了家小店，是家老式的理发店</B>，名字也地道，好像叫“地道理发店</B>”。
　　究竟是叫“地道理发店</B>”还是“地道的理发店</B>”，我记不太清了。可对于里面的陈设装
饰，倒是一清二楚。这样想来，不免可笑。因为哪儿有对店堂铺怎样的地板、墙上装饰着什
么植物、还有理发师的痣是长在左脸还是右脸这种事都了然于胸，却记不清店名的道理？其
实，倘若这家店已在附近开设多年，无名无姓或是有店名可又实在普通无需记忆，那么一旦
别人问起：“诶，一般去哪儿理发？”，我便会说：“哦，常去街角的那家。”瞧，只要记
得出门左手转弯，走上几分钟能到达那个方位即可。名字嘛，诚然无关紧要。
　　可是小店开张还不到一星期，况且印象中的名字又如此不同凡响。不禁让我怀疑起自己
的年纪来。究竟是“地道理发店</B>”还是“地道的理发店</B>”呢？如果叫“地道理发店</B>”，还像
个名字。只是它地势低，正门只有一小半冒出街面，远看仿佛是专为矮人国公民建造，所以
极有可能会被误读成“设在地道里的理发店</B>”。原本寓意正大光明、天公地道的生意经（呵，
这也说得有些过了），如今却象故意突显自身的先天不足，不辨是自嘲还是博同情，店主肯
定也是哭笑不得的吧！如此说来，那该是“地道的理发店</B>”。嗯，意思上是不会有半点差池
了，可乍听上去又成了毫无新意的广告口号，不值一提。
　　好吧，我姑且不论名字，单以理发店</B>的标准而言，这家店的确地道得没话说。店面虽然
不大，只有三张理发椅和两个洗头用的水池。但装饰讲究，小物件亦可看出主人心思，镜子
有木框包着，橄榄型的，大小正好；镜与镜之间，挂些仿古的雕花框，镶着作旧的“花鸟”；
几面给客人拿来察看后发的小镜产自印度，薄薄的镜背浮出一朵莲花，拿在手里让人喜出望
外的精致。最近天热，来理发的客人还有一份凉茶消暑，想的的确周到。而师傅的手艺也着
实不凡，手势轻巧，不知不觉一缕缕发离开身体，点缀了胸前的白色兜巾，那图景自然而然
让我联想起小时候，父亲给剃的头。
　　七十年代生人想必都有过相似的经历，某个星期天下午，父亲一招手：“来，剃头了。
”就跑去拿个板凳在阳台坐好，父亲拿出白兜布或中间剪窟窿的报纸给套上，然后拿出个纸
盒，里面剃头推子、削发剪、梳子、毛刷一应俱全。现在想来，都是些有趣的回忆。但要说
实话，小时候父亲给剃头，于我而言无疑是梦魇一个。剃头推子“呲拉拉”一响，一下下掠
过头皮，尤其剃到刘海或靠前的鬓发时，一声响，便有一团黑从眼前飘落，刹时间头皮真有
一阵麻。而每当父亲叫我把头歪向一边，用推子角剃我耳朵周围的头发，我便异常紧张，生
怕耳朵遭殃，所以总下意识地向外让着。我一让，父亲就倾下身来跟，于是，我让一下他跟
一下；他跟一下、我又得再向外一让，父子俩好似表演特技。有一回，父亲真火了，手掌重
重拍在我脸上，我捂着右脸，又担心左边的耳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鼻子还阵阵酸楚。唉，
那时候理回发真可谓五官的一次集体殉难。
　　人常说越成长就越清醒。可单以我个人在理发一事上的经历，应是越成长越懵懂才对。
原先人“微”言轻，该不该理发纯粹是大人的决定，理成什么样也全不由自己，而心生畏惧
不是因为担心父亲手艺不好剪得丑，百分之百是出于对耳朵可能遭受损害的担忧，尽管所堪
馀之情况发生几率很小，但至少不抱着虚荣。后来年纪稍见长，领悟到“吸引与追求”规则
中形象的首要，于是乎，身体的堪忧顿时被形象的堪忧所压倒，主动要求父亲用削发剪来“
造型”。说起父亲的削发剪，倒是如同刑具一件。顶上问题家中其他成员向来在外解决，所
以削发剪利用率不高，容易老钝，剪起头发来，每一剪都是“剪不断”的疼，说来也怪，那
时的我只盼望着能在班花面前充当一回性格小生，对那绵绵痛竟大无畏起来。当下想来，不
会为担忧剃到耳朵而脸红，倒是想起父亲给“设计”的那些发型，明明如同《围城》中方鸿
渐最为反感的“小地方的摩登”，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故作潇洒甫，而今想来羞得把耳后发
一阵狠挠。
　　工作都快四年了，师弟师妹也累聚了一把，前些日子，有个师弟新染了头发来上班，于
是打趣地问道是哪家店的杰作，他立刻殷勤地附上名片，还附注说是哪位名设计师哪家出名
的店，神情颇似当年，看着看着，不觉莞尔。
　　那张名片就此遗落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那些名为时尚设计中心的地方我是清楚的，洗个
头便怂恿你剪发；翻动几下就啧声叠叠鼓动你使用他们店里的护发素，好像我于己之发生就
有自虐情结；染、烫、卷、吹、负、油离子，全不顾发型是否合适也不管头发是否吃得消，
只要消受得起账单便放你出门经受世人检验。
　　这样想来，那“地道”或是“地道的”理发店</B>，又平添了一份好处。印象中，那店主的
模样与我爷爷真有几分相似，都一手捏着紫砂茶壶往嘴里灌，一手拍着大腿，叹一句：唉，
还是从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