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高升理发店

福州寸头

如果没有高升理发店，我童年的许多个夜晚不知是怎样度过的呢？

一间不到２０平方米的屋子，两个能转动的靠椅，墙上镶着两块一米多高的大镜子，尤其是屋顶吊着的电棒，那银白色的比月光还亮的辉光，把我童年的许多夜晚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你也许觉得那没有什么，转椅、镜子、电棒，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理发店而已。但在３０多年前，在看惯煤油灯光的我的眼里，在那些没有电视、没有童话、甚至没有玩具的幽暗的夜晚，高升的理发店是令我向往、想去，也是父母放心让我去的地方呵！

我们家搬到甘壕街时，就住在高升理发店的旁边，出来门有十多米远。那时的甘壕街，说是街，其实只有一家商店，一家食堂和一家磨坊，仅此而已。一到晚上，整个甘壕街很少有灯光，只有拐过牛圈，你才能看见灯光——高升理发店的灯光。如果说甘壕街是海的话，那么高升理发店的灯光就是海上的航标灯。因为理发店对外营业，它里面就常有许多人，甚至还有牌场，所以它是甘壕街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它也是甘壕街在那个年代变得像个街，有了几许温馨。吃了晚饭，先到理发店的人就坐在那两条木凳上聊天，待集够了人，就摆开小方桌，开始打扑克。六个人三人一班，输三家时要在脸上贴纸条，有时还要钻桌子。那时，父亲是理发店的常客，我对理发也不陌生，去了就挤在父亲身边，看他出牌。客人理了发，也不会马上就走，多要看上一会，有些就是为看牌而去理发的。常去打扑克的人中，有两个大队干部，还有一个镇派出所的民警，父亲成为他们的一员，我感到骄傲。我童年的一些时光，就是这样挤在大人堆里，听着他们闲吹海聊，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甩着扑克度过的。

也因此，高升在甘壕街的名望很高。可以这么说，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就那个５０岁左右，头顶秃秃的，镶两颗金牙的高升。那些年运动多，煤矿、街上有人戴高帽子，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可从来没有人找高升的事。高升理发店是甘壕街一道能烙进记忆的风景。记得有一年，从豫东逃荒来的老黄，想在甘壕街落脚，不知是谁指点，他领着老婆和两个不大的孩子，提着两包点心，跪在理发店门前给高升磕头。高升把老黄扶起，让秀珍姑找了几件旧衣服，这样，他就在牛圈旁的一间破房子里安了家，钉鞋修鞋。

秀珍姑那时有２０岁左右吧，很漂亮，白白的瓜子脸，一双眼睛水亮水亮，能照出人影儿。她除了理发，还会画画。她住的屋子挂了许多她画的仕女图，个个长裙飘飘，仙女儿般。我以为以秀珍姑的姿色和才气，她应该有个更高尚的职业，可具体该干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记忆里秀珍姑的漂亮覆盖了那时我对美丽的全部想象。记得上学后，我已开始看小说，一次，拿堂兄一本《草原烽火》或是什么的书，秀珍姑见了，说是她的，拿了去。我不敢分辨，仿佛真是我做了贼。

我是１９７６年离开甘壕街的。每次回去，“近乡情更怯”，路过理发店时，我总匆匆忙忙的，似怕人见到。前几年路过甘壕街，我坐在车里，看到高升理发店旁边盖起了几间平房，在平房的衬托下，理发店显得更加破旧和低矮，仿佛记忆失真了